沙上鸥

多喝六个核桃,就会写智斗了

【恩固】Echo

金固今天又打碎了镜子。

这是他第五次用拳头狠狠地击碎镜面,那一拳紧握到指节发白。他皮开肉绽,拳头最靠前的指骨甚至穿透镜子的厚度直接撞击在冰冷的墙面;以接触面为崩坏点,下半面镜面在断开与上层的连接后平整地像一摊水银坠落在地,伴随着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化作尖锐的碎片四溅。

楼下的女声因为意外声响有些惊慌失措:“怎么了,金固?发生了什么?”

她的声音并不娇嫩甜美,也不成熟厚重,反倒像蛇腹拖着长而粗壮的身躯滑过地面的滑腻。在话音落下的整整3秒后没有得到金固的回应,她近乎是尖叫般的呼喊起“金固”这个名字,一声接一声,激动得破了音,在空荡的房内反射层层交织的回声。

她总是容易受惊,我应该包容她的任性。金固想。

于是在破碎镜面的反射中他面无表情,语气却夹带着笑音地回应女人:“我在,我在,■■。我没事。”

“……你在哪里?金固,你在哪里!”

但女人已经陷入了恐慌和疯狂。她仍是哭喊着,嘶吼着,歇斯底里,似乎不亲眼见到金固便无法平静。金固知道她的“不稳定”,他简单地用水龙头流出的自来水冲洗掉血迹——其实他很讨厌自来水,可能是受过某种潜意识的暗示,生理上感觉恶心。

在女人脆弱的精神彻底失控之前,他必须尽快赶到她身边。

“金固、金固,你在吗,我的孩子?”

“我在,■■。”

“我在”——面对戈耳工时,他总是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这句话。他是她捧在手心仍觉易碎而为此恐慌不已的精致瓷人,只要离开她的视线,她就不断地陷入无尽的折磨自己的妄想中。她的内心告诉她“金固不能离开我”,但实际上她的表现更像是“我无法离开金固”。

金固端着水杯,安抚戈耳工吃了药,最后看着她躺下,在有他陪伴的安心感中她安详地合拢双眼。戈耳工厌恶阳光,故而她总是白天沉睡,难得醒来是因为金固闹出来的巨大动静。

为了让戈耳工能不受阳光干扰进入黑甜的睡梦之中,金固赤脚踏过厚而绵实的地毯,走到窗前。他凝视着反射自己镜像的透明玻璃,发出“嗤”的一声,用力扯上窗帘。

他讨厌镜子,和能反射“自己”的一切。

……他又看到了恩奇都。

最初是模仿人类通过镜子端详自己的容貌,他看到了那个和自己别无二致的“人”。明明和镜前的他同步进行一样的动作,那双明显不正常的绿瞳中却不是他所了解的自己该有的冷漠和傲慢,“那个人”微笑着,既不和他相同、也不和他完全相反,他的绿也是机械般的冷酷,让金固感到困惑和恼怒。

这个家伙是谁?!

是他吗?怎么可能是他。他是母亲独一无二的造物,■■■■的长子——金固,而母亲即这个世界。只有别人模仿他,但绝对没有人能超越身为“母亲的作品”的他!

金固并不知道如果用天主教的七宗罪来形容他,他就是最纯粹的“暴怒”。一点火花便使他炸开毁灭之火,熊熊燃烧,把所有惹怒他的存在用暴烈的怒火灼烧至死。

那个人眼神凉薄,唇角含笑,像无声的讥讽。

另一端的金固也扯出一抹冷笑,狠戾的一拳重重落下。

——这是金固第一次打碎了镜子。


不知道这个镜中人是怎么感知外界的。

他模仿金固,就像金固模仿人类。每一次金固穿过洒满阳光的长长走廊,被窗外的鸟鸣声所吸引向外看去,同时也能注意到墙上一个又一个的扇窗之间、玻璃的倒影中,就像他在凝视鸟,恩奇都的影子也在凝视他。他总是笑着,仿佛不知疲倦。

走过仅仅只是装饰用的电视机的液晶屏前,金固惊讶地发现电视会弹出灰色的花屏,他离开电视屏幕能接收到他影子的范围,它就会自动回到黑屏,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稚童因不晓得恐惧为何物,会对未知事物产生无畏的好奇。金固不一样,他没有任何畏惧所在,所以他可以怀揣着轻浮的探索心,把一个下午的时间都花在观察烈日下自己的影子是否会出现什么特殊现象这种消遣上。

少年双臂抱住膝盖,像天真无邪的孩童一样轻轻地向左垂头,再转动方向到右边,试图从影子看到“恩奇都”的存在。

他捡起一块小石头砸向自己的影子。没有反应。

“En——ki——du——”

恩奇都到底在哪里?

他的影子里、身体里、抑或是大脑中?

至于……他怎么知道这个人叫“恩奇都”的?

金固也自问过,奇异的是他确实想不起来从哪里发现的线索,于是他告诉自己,或许是做梦梦到的——骗谁呢。他根本不需要睡眠。

他也不需要进食,人类所需要的一切,金固都不需要。

但他每天都像执行命令一样做这些毫无意义的事。

端起的水杯,擦得干净锃亮的餐盘,无意绕过的电视机的黑屏,窗户,镜子,甚至是自己的瞳孔。

机体无异的、带着浅淡微笑的、外表一模一样的。

只要金固活着,恩奇都就永远活在他的吐息中。

第五次打碎玻璃是因为金固看到对面的恩奇都居然可以做出属于他个人意志的举止。

恩奇都在……那里,镜子的另一面?不他根本不想深思那里究竟是哪里!反正就是镜中的恩奇都第一次,一笔一划、郑重无比,如同人类孩童识字后写下的第一个词语,但金固没有无聊到为他这一行为赋予任何意义,他又不是什么都愿意称赞的无趣人类。

——他看到恩奇都写下了标准平直到像打印出来的“Kingu”。

Kin——gu——

Kingu——Kingu——

那是母亲低沉的悲鸣,凄哀的呢喃,这个名字的每一个音节就如同他的每一块血肉,都是为母亲而生。

金固难得没有因为愤怒而失去理智,他平静地说:“恩奇都(Enkidu),我的名字你不应该知道,也不需要知道。我的名字与我同样是母亲的造物,被除了她之外的人呼喊,会让我难受。”

“你知道吗?在你认知到我之前,我早就认知到你了。”

“毕竟,外界的所有人,他们全都认为我是‘恩奇都’,或者是伪装‘恩奇都’的某个人。”

“‘金固’这个名字,他们永远不会知道!”

“但可惜,我只知道恩奇都,却一直都不知道‘恩奇都’是谁。”

恩奇都看着他,绿色的眼中浮着寒凉的笑意。在金固无意识地伸手摁在镜面上时,他的手也轻轻地合在同一处,他们十指相对,像彼此清晰无比的倒影,像彼此恒久沉默的回声。

“……无聊。无聊透顶。”

最后,得不到回答也拒绝了回答的金固就像以前一样,打碎了这面令人不快的镜子。

想必在他死前,这个家伙永远都不会被赶跑吧。

金固低下头,他看到碎裂的每一块镜中,无数的恩奇都在看着他,一直看着他,永远看着他,他是无限扩散的癌细胞,早就深深扎根于他的灵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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